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 《十月评论》资料专题:波兰的革命和反革命

波兰革命斗争的初步总结

作者:励思 资料来源:《十月评论》1981年4月第八卷第4期(总第52期)



向垄断政治权力的官僚挑战


  罢工第一道浪潮发生于1980年7月,当时是为争取加薪。但从一开始,工人的要求已经掺杂着经济和初步的政治要求,因为工人除要求加薪外,更提出要取得与军队和警察同等的家庭津贴。
  1980年8月14日开始的格但斯克船厂罢工,标志了数以千计工厂的工人罢工行动的开始。罢工者通过波罗的海沿岸五百余间工厂组成的总罢工委员会,向当局提出廿一点要求;它包括要求加薪、工资随物价增高而自动调整、补助交通费、改善医疗服务和住屋情况、增加幼儿园和分娩假期、星期六为休息日、降低退休年龄等经济与日常生活的要求;此外,更有浓厚政治色彩的要求:争取成立独立工会、工人有罢工权利、释放政治犯、尊重信仰、思想与出版自由;这些政治要求直接向官僚层一直牢牢掌握的政治权力垄断作出挑战。
  政府在八月底答允工人的各个要求,结束了庞大的罢工;但是,官僚层是不会轻易将它所垄断的政治权力和经济特权双手捧出来的;因此,政府虽然答允了工人的要求,却时刻想退却、反悔和攻击工人的权利(它当初可能希望在罢工结束后,工人力量会松散,或是团结工会内部的分歧会造成工人力量的削弱)。这就是导致后来仍不断发生罢工的原因。
  首先就是华沙地方法院裁定团结工会的四十四项章程条文有十项不通过,因为它们并未提及党的领导作用。工会在10月3日发动一小时总罢工,以显示实力和抗议,当时工会已有六百万成员。在十月中和十月底,东德和捷克将边界封锁(波兰与苏联的边界是长期封锁的,因为莫斯科一向甚至不准苏联人民到“友好的社会主义国家”旅游),苏军入侵的威胁也很迫人。但团结工会号召在11月12日进行全国总罢工,团结的力量令政府退却下来,最高法院在11月10日裁定工会胜诉,无需在章程中加入共产党领导作用的条文。
  接着,就是有关出版自由的斗争。政府逮捕了一名工会印刷工人和一名政府机关人员,控告他们将一份有关秘密警察如何骚扰政治异己者的文件公开。政府此举意图将工会活跃分子与政治反对派分隔开来,但强大的罢工和占领工厂行动的压力,迫使政府又要让步,释放两名被捕者,而且在12月被迫成立一个委员会,专门调查警察滥用权力的问题。
  再接着,政府企图在答允的星期六休息、和开放传播媒介等要求上食言,导致一月的工潮,在1月31日,政府答允每月三个星期六休息,以及团结工会每周有在电视和电台上广播的时间,又可出版自己的周报。
  争取政治自由和权利的斗争,并不限于工人。农民要求组织团结农会,此举得到工会的全力支持,不少罢工是为声援农民的要求而举行的,而农民的战斗性并不减于工人,因为许多农民采取更激进的方式,来达到他们的要求——占领政府机关、游行示威等。学生方面,也为争取民主要求而动员起来。在罗兹大学,数千名学生罢课,要求组织独立学生会和学联,要求能使用印刷设备,要求警察撤离校园,要求学生有权参与大学的管理、运用以及制订大学课程。12月28日,波兰作家协会大会,推选了异议者史兹平斯基为新主席;新闻从业员协会也推选了新领导。
  对于政府的新闻检查的反抗,一个例子是印刷工人的动员。全国六万印刷工人,有五万是团结工会的会员;他们抗议政府对团结工会的诬蔑指责,警告如果政府不放松新闻检查的严厉限制,他们就会在2月13日进行全国性罢工。华沙印刷业工会负责人斯利锡说:“我们只想将真理付印;我们觉得,对于通过我们的工作而供给社会的消息,我们有道义上的责任。”

打击官僚的经济特权


  罢工工人在去年八月提出的廿一点要求中,质疑以及要取消官僚经济特权的要求,包括在第11、12和第13项要求中;它们是:降低日用品的价格,划一国家商店和商店的供应品价格;划一家庭津贴、取消特别商店,以消除警察、军队和党机关人员的特权,发给肉类配给证,以配给方法平均分配缺乏的粮食或日用品。政府在原则上答允这些要求,但不断强调国内没有任何人享有特权。
  当政府以经济情况不好、国家没有足够资金来改善人们的生活或工作条件(如实行周六休息制)为“理由”,来拒绝实行改革时,人民开始动员将贪污和特权享受等情况揪出来,要求加以改变。这个反特权的斗争,在二月以来渐入高潮。
  2月6日,波兰南部一个纺织业中心区贝斯高比拉BIELSKO-BIALA,在举行了11日总罢工后,终于达到要求而结束罢工。该区二十万罢工者令120间工厂瘫痪;民主地组织起来,并尽量令更多工人参与讨论。通讯系统的工人,将罢工委员会的播音系统连接到80多间工厂,甚至开设了一些热线电话,任何人只要拨一个电话号码,就可以知道罢工的进展情形。罢工者的主要要求,是要撤换省长勒布达、其助手、警察局局长和另外一些官员。工会提交了一份长达150页的报告,指责和证明他们犯了贪污行径。他们的罪行包括政府楼宇据为己用;兴建自己的夏天别墅,而不兴建工人住宅;将汽车配给秘密警察,而不配给医生;将优先购车券用作特惠或行贿手段。华里沙说:“我们要求他们辞职的官员,并不照顾工人的利益。他们根本不是公仆,而是社会寄生虫。”
  一名罢工委员会成员说:“我们省长在山中建筑了一座别墅,中间有一条小溪流过;将这个与人民一般生活水平比较,你就可以想像人民为何如此愤怒和不满了。”
  勒布达曾经受到政府的监察委员会“最高监管局”数次调查,但都没有结果。一些较小的官员因“不规矩行径”被撤职,但上层官员仍官留原位。工人得到的最后结论是,要撤走可恶的官员,就只有进行罢工。
  政府最初的反应,是支持勒布达等人;它的回答是,工人的要求不是经济性而是政治性的,因此政府不能加以答允。波共领袖简尼亚更指责说:“我们现在面对无政府主义的表现,一个自称工会的组织转变成为远超它章程所规定规划的组织。我们不能忽视(更不能接受)团结工会在不是工人而是煽动者的指引下,走向成为政治反对派。”
  贝斯高比拉一名罢工领袖说:“如果要求当局诚实是一个政治要求,那么我们就是进行一个政治罢工。”
  在2月4日,团结工会全国领导表示完全支持贝斯高比拉的工人,并警告,如果政府试图打击罢工,就会进行广泛的劳工行动。华里沙在给予全国地方工会的公报中说:“如果贝斯高比拉受到强力攻击和通讯被截断,就应该组织团结工会的静坐罢工。”
  来自全国的支援,迫使政府退让,同意不但撤换勒布达及九名官员,而且新省长将会对任何有不当行为的地方官员采取纪律处分,并将进行对国家行政机构的详细调查。
  贝斯高比拉工人打击官僚物质特权的行动,不过是全国各地人民反官僚特权斗争的一部份。这个斗争现在已发展到不可压抑的程度了。在2月9日,西南部的捷连那基勒JELENIA GORA有约三十万工人罢工,约450间工厂和公共交通等服务行业受到影响;罢工是由当地的团结工会地方支部召集的,罢工者抗议官僚层的贪污和物质特权,要求撤换工会部长恃奥锡CIOCEK,他同时任当地的波共领袖达五年之久。罢工者也要求将一间内政部疗养院改为公共医院,将一间只供党员享用的休憩中心改为社区文娱中心。
  政府极不愿意答允罢工者的要求,而且处处维护贪污腐败的官员,原因是这些官员的行径在波兰并非异常。整个官僚层都深陷贪污腐败的恶习中,它们享有的物质特权,令他们与人民远远分隔。
  纽约时报2月4日的报导,谈到波共官员的奢华生活:在韦斯高WYSZKOW(距华沙东北三十哩之外),有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区域,内有约一百间瑞士式渡假屋,供政府和党官员周末渡假之用。普通市民是不能进入该区的。实际上,全国有许多这类休假区,“盖莱克的休假屋就在卡拉素,有一条高速公路特别伸展到门口,而附近则是颇偏僻的村落。
  “一名前党员说:‘这些休假区的数目要再乘49倍。在每个省,第一、第二书记都是这样做,部长、副部长、秘书、厂长等也无不如是。在过去两年来,他们更开始购买出海的游艇。’
  “他说,党官员可享有低息国家贷款,用来以低价买地;他们以政府价格买入建筑材料,价格是市场价格的一半,而在几个月后,贷款跟着就取消。一些官员从一间屋搬到另一间屋,变得越来越富裕。”
  大部份高级党政官员以及秘密警察都可到特别的“黄色窗帘”商店购物,那里有许多别处找不到的产品。甚至军队和民兵也有特别供应的商店,货源较一般商店充足十倍。这就是为什么波兰工人在21点要求中,要提出所有商品价格要划一,要取消特别商品,要废除官职或公安人员的物质特权,要对缺乏的商品和食物进行平均配给了。

工人自治


  当工人要求加薪和星期六休息时,政府拒绝的藉口,就是波兰的经济状况不可能负担这些额外的开支,政府更指责工人贪得无厌,对国家经济或“公众”利益漠不关心。
  工会的回答是:政府拒绝给予工人代表关于经济的足够资料,也拒绝承认工人有权作出基本的经济决定。一名团结工会的领袖说:“如果团结工会取得资料,证明经济状况的严重性,它就可能会改变决定。”一名工会会员解释说:“可能我们是需要在一些星期六工作,但我们的立场是:这个决定应该在本地工厂的平面作出。我们工友对工厂需要什么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乌苏丝拖拉机厂的情形是一个好例子。工人决意不任由官僚指使。当厂方拒绝加薪,理由是厂方无法筹得这些钱的时候,工人就成立了一个委员会,调查厂内的浪费情形,列出所有弃置不用的物料、机器、设备,指出它们如何可以在别处使用或出售,并且举行了一个图片展览,展出它们的调查结果。工人立即就从厂方处争取到他们的要求!
  工人要管理生产的热情,进一步发挥出来。乌苏丝的工人与团结农会接触,商讨关于拖拉机的生产问题。从会谈得出的结论是:拖拉机的生产应该减少一成,以便能增加极之缺乏的零件的生产,这就可以修理好数以千计因坏了而不能使用的拖拉机。这样,就会显著地增加可使用的拖拉机数目。
  工人也要求能在分配过程中参与决定。1980年的圣诞节是多年来最坏的,传统圣诞节食物白鲢少了一成,鲱鱼少了三成,但同时,人们却知道由于一间鱼厂经理的疏忽,令几十万吨弄坏了的鱼要倒掉。囤积的情况也很严重。团结工会要争取的一个要求,就是平均分配现有的肉类供应,因为华沙郊区的居民,只得到华沙居民的一半肉食供应,而其他地区的居民,只有首都居民的三分一肉食供应。工人要求能掌握分配食物供应的权力,是为了尽可能公平分配,以及杜绝官僚的贪污盗用。近期发展并日趋巩固的工农联盟,令工农控制生产及分配的能力更为增加,例如农民已提出组织一些地点能将肉食直接出售,以此举来支持团结工会反对官僚操纵供应的分配。
  为了要对经济和社会情况加以控制,团结工会成立了不少全国性、地区性的委员会,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一个控制物价和工资的委员会,它一发觉物价上升,就会要求增加工资,并会强制推选最低每月二千四百波币的工资制度。(现在工资支付从二千到十万波币不等,有约三成人口的工资低于最低工资。)
  团结工会另外有一些控制监管工作条件的委员会,也有与政府协商制订一个计划,使工厂的电力供应得以合理化,因为随时可发生的停电是令生产下降的一个重要因素。
  工人要求真正管理生产和分配过程、要求参与计划的厘订等的愿望,已越来越明显,加上官僚的无能和腐败,令工人更厂党到他们积极参与的迫切性。工人提出的每周五日的要求,是走向工人自治的第一步。工作时间的长短,对生活质素的影响极大。因此,缩短工作时间是劳工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的一个历史性目标。马克思和恩格斯尤其强调缩短工作时间的运动,因为这是工人阶级所有进步的前提。只有当工作时间缩减,工人阶级才有可能进行其他活动,才有可能研究经济状况和生产问题,才有可能真正参与决定,才有可能改善自己。工人阶级要求能合理地使用科技所提供的进步,来改进所有人的生活质素。实际上,任何工人都知道,工作时间缩短,意外会减少,浪费会减少,生产效率则会提高。
  很多人能够看到,计划经济如果要运行得好,是需要生产者和消费者在每个平面都积极参与控制的。任何中央计划委员会或政治领导,都不可能知道复杂的经济的所有事实,或是预测所有的需要。因此,计划经济如要有效运行,必须有工人民主。华里沙也指出,工人民主可以避免许多重大错误的发生或持续,他举例说:有一间因原料不足而只能开工五成的建筑材料厂,“政府决定在它旁边另建一间同样的厂。这是荒谬的。中央委员会可能不知道,但我们工人每日都见到。自由工会意即在所有平面——包括地方性、地区性和全国性——管理经济决定。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计划,我们将会这样去运行。”
  在这段期间,工人除了看到要实行工人管理生产,不但要开放言论出版自由,使不同意见得以发表和辩论,并要培养工会干部、工人领袖和普遍提高工人的知识、文化、技术水平(很多工厂已开始使用视听讲授课程,为工人解答或解释基本概念,例如工会的作用和工会会员的权利等)。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进展,就是越来越多人认识到工会的作用是保卫工人的利益,而进行对生产的管理,就要尽快设立工人委员会或工人议会,在按比例的基础上代表所有工人,来负责工厂的管理。
  “工厂厂长很希望团结工会在经济平面负上责任,参与管理,但我们拒绝了,因为我们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共同管理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也能作出决定。我们的目的,是要建立工人委员会,由一个厂长执行委员会的决定。但我们未达到这地步。”
  上述一名工会领袖的说法,显示了他明确地看到管理的问题,以及认识到官僚层意图施计,将团结工会的代表结合入现存结构中。虽然不是所有工人都有如此清晰的认识中,但所说在这个总量上,库伦的意见(参阅本刊81年3月号所载库伦文章)在团结工会的地方领袖中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
  不过,在有关工人自治的问题上,民主在经济中如何运转的问题,即仍是颇为混乱的。由于现今浪费情况严重,人们便倾向于归咎计划的不善,而鼓吹全面的非集中化,甚至看不到中央计划的需要性。
  许多团结工会负责人会不犹豫地赞成一些工业专家的建议,要求从新在所有经济部门引进竞争和市场结构,也赞成工厂要自负盈亏,和可以通过裁员来增加盈余。但再推远一点,这些工会活跃份子便会声明他们支持生产手段的公有制,并认识到需要保留大型钢铁厂、重工业、矿业、化工业等为国家财产。因此,他们明显地是将“中央计划”等同于“官僚管理制度”。许多时,他们也不能区别清楚在农业及某些消费和分配部门引进市场经济的需要,以及如果将市场经济应用于整个经济时的后果。一些工人并不清楚明瞭,采用“南斯拉夫式”或“匈牙利式”模式,以及在厂与厂之间引进竞争所会产生的后果。一些工人甚至同意,失业可以在某程度内存在,以激励工人更小心工作。
  其实,每个人都坚持计划必须“从下面”决定,但他们却很少谈及如何将各工厂的建议集中化,以及应采取什么方法才能考虑到全部人民的需要。他们的看法,很多时被今日笼罩于经济管理的官僚性质所模糊,而他们大都低估了能代表工人群众利益的中央计划的重要性。他们看不到这样一个计划的存在,事实上是经济决策能尽量非集中化的前提,也是在工厂平面建立民主关系的前提。
  这些问题除在一些运动刊物(如《华沙科技文化工作者公报》或团结工会出版的《80论坛》)上有讨论外,一些地区性工人刊物也有登载和讨论。(在波兰,每个月有超过一百万份独立工厂报纸流传。)

波共内部的危机


  波共领袖不但面对群众的挑战,更面对共党基层党员的强大压力。党的内部危机已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以致没有人再确切知道哪一翼正占优势,或是三月党大会将有什么后果。总理在一年内也已换了四人。
  党内基层党员的公开反抗,可见于罗兹省方力加无线电厂的波共党委会的文件;该文件经过该市许多工厂党员有系统地讨论后,才在1980年11月14日草拟出来,自此便成为罗兹区其他党会议的讨论范本。这份名为《应该怎么办?》的文件,转载于1981年1月20日的法文《国际通讯》和1981年2月16日的《洲际通讯》。
  文件的开头说:
  “自1980年中在波兰发生的事件,有着革命的性质。这个过程的发起者和主要动力是重工业工人。然后整个社会越来越广泛的层份不断加入他们的行列。
  这个运动倾向于决定地抗拒目前权力的运转情形和目前建设社会主义的方法。他们说,无产阶级专政不应该是对无产阶级的专政;广大群众言论自由的权利,必须在法律上和在事实上得到保证。
  直到现在,管理着国家、党和经济的肿胀的官僚架构,将它们专横和主观的决定强加于全国之上。我们不能再以这个方法统治下去。这样的制度,剥夺了人们的尊严,将他们变成一个器具,只为达到与他们阶级利益毫无关系的目标。
  我们现正经历的革命过程是自发的。党和国家并不控制它,反而在日增的要求面前变得危险地茫然漂泊。
  团结工会这组织(独立的、由会员自行经营的工会),对群众如何行动有着重大的影响力,但他们也要屈从于群众需要和群众思想状态的压力。在社会眼中,团结工会代表所有人民称为‘我们’的人,而党和国家被称为‘他们’。逐渐地,一个双重权力的制度正发展起来。
  结果,党、尤其是它的领导机关,处于恶劣的形势。党必须与团结工会和其他社会组织一样,明确将自己放置于‘我们’的一方面。否则,党的存在和党的领导作用就失去所有意义。
  所以,应该怎么办?我们运动的迫切问题是什么?
  这个问题带有列宁主义气味,容许我们处理这问题。今天,党必须是革命的动力,必须起带头作用。如果它不这样做,就会在历史废物箱中完结。因此,党必须作出行动,进行个人收入和私人财富的重新分配。简单地说,就是特别富裕的人将要有大量损失,以便贫者能受惠。
  政府已经实行的工资增加,将会导致通货膨胀和‘黑市’,除非赚取最多工资的人的收入被削减,同时除非最舒适的那些人的财富被抽重税。除非这样做,不然就意味着最贫困的人将会在危机中首当其冲。”

  这份文件对于如何进行改革的手段上,仍存有颇多幻想,例如:它主张要清除贪污,由团结工会、社会组织和党共同成立调查委员会;它主张现行党领导必须快速应变,最迟不能超过1981年1月召开党特别大会;它主张波共转为新党,要独立于苏联,要尊重平等分配财富的原则和国有财产制度,要加强波兰与社会主义国家的联系和要支持左派政府和左派运动;它主张要容许除波共这个工人和知识份子的党外,还有农民党和小资产阶级政党,由三党共同治国;它主张所有会议报告要事先写成详细书面资料,让每一个人预先阅读和讨论,才能发表真正的意见;它主张党内所有平面进行选举,以及选举出席特别大会的代表,而重要的是选举要民主,党员有完全的自由选出他们信任的人。
  虽然这些主张对党进行自我改革的能力存有幻想,但它们都很明显地指出要扫除所有官僚结构,而且对真正的民主和自由是渴望的。他们不但要求党改变政策,更要求党进行全面民主化。
  在党员的普遍质疑情绪下,波共领导一般都不能将它决定了的压迫性措施强制实行。在杜伦TORUN,该市波共第一书记被中央领导开除,但党基层却决定保留他在该市最重要的工厂里。该书记被中央指责的罪名,是他组织了不同波共支部之间的直接会议,这是党一般运转所禁止的。
  在波兹南POZNAN,官僚要出动高级军官来扶植该地党员要罢免的市书记。在布洛PLOCK,简尼亚与该市地方党官员的会谈是如此激烈,以致《人民论坛报》要报导基层党员的不满。
  差不多在各地,党员大都自称是在波共党内的团结工会会员,而不是在团结工会内的波共党员。
  而且,党员在攻击官僚层时,往往比非党员的团结工会或团结农会的领导人更为激烈;后两者仍要小心避免把问题提得太尖锐,而与官方发生冲突。

苏军会入侵吗?


  苏军入侵波兰的威胁,成为波共与工农谈判时的皇牌。当波兰发生工潮和动荡时,苏联便陈兵波兰边界,并举行几次军事演习,此外,苏联及东欧、古巴等国,都不断指责说波兰受到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份子扰乱和破坏社会秩序,作为将来入侵波兰时的“理论根据”。
  苏军入侵的威胁,被波共统治者作为武器,企图说服团结工会一部份人说,要避免苏联介入的唯一方法,是加入政府的“全国联合阵线”,与改革派共同合作。
  事实上,由于苏联入侵的阴影笼罩着波兰,因此,波兰人民的政治斗争并未继续发展为工人议会,与官僚层直接冲突;而是发展为工会,希望由工会与官僚层谈判。
  不过,波兰人民斗争发展到目前的阶段,已远超纯粹的改善生活和改善工作条件的要求,而是发展为政治上攻击官僚的腐化和特权,要求社会主义民主,而经济上要求工人在经济计划和管理上有积极参与的权利。这些斗争每取得一次胜利,就等于官僚控制的进一步被削弱。为防止这个模式发展下去,危害到波共官僚层以及东欧、苏联官僚层的存在,苏军入侵波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但是,阻止苏军入侵波兰,有三个因素:最重要的是,团结工会能享有多大群众支持;如果以百万计的波兰人将会反抗侵略,波兰军队一部份也可能介入抵抗苏军的入侵,每间工厂将成为积极或消极抵抗的中心,而农民也会以拒绝生产来抵抗,那么,苏军入侵的可能性就更少,因为坦克是不能强迫一千二百万工人与他们憎恨的政权或管理者合作的。波兰人民越团结,苏军入侵的机会就越小,即使入侵也必需付出极高昂的代价,在东欧和苏联本国产生严重的反响。因此,给予波兰人民最坏的劝告,就是叫他们将要求变得温和,叫他们与政治异议者隔离开来,或是叫他们缩减工会的活动。
  第二个阻止苏军入侵波兰的因素,是这个行动可能会产生的国际反应。苏联入侵阿富汗,已引起了强烈的国际反应,再入侵波兰,便会令苏联与西方的“缓和”政策崩溃,也令苏联在政治上孤立盟的第三世界国家。当然,我们要注意,西方宣传机器之所以表示同情波兰工人的行动,是要打击苏联的威望,同时希望借暴露所谓“社会主义国家”的极权制度及人民的反抗来贬低社会主义,抬高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自由”与“人权”。但波兰人民在反抗官僚层的斗争中,却很明确地表示拥护社会主义,不过是要争取工人真正管理经济和社会生活,人民要真正成为国家主人;这点是西方政权和报刊所不愿提及的,实际上也是它们所深切惧怕的,因为如果波兰人民能胜利争取到政治上的权利,那么,社会主义制度在经济和政治上的优越性,将为世界劳动人民所向往,将重大地推进世界革命。因此,我们不会寄望西方资本主义政权真正拥护波兰人民的革命行动。但对波兰人民的有力支持,却来自国际(包括资本主义国家和工人国家的)劳动人民,特别是工人阶级。在今次波兰事件中,各国劳动人民的国际主义精神表现于他们对波兰事件的关注和支持。西方工人组织纷纷派遣代表团到波兰进行交流与慰问,也为波兰团结工会捐赠印刷机器设备等;工人国家内的异议分子也表示支援,如捷克的“七七宪章运动”,及中国的民刊组织等。有些工厂更与波兰一些工厂结为姊妹厂,互相邀请工人访问和作演讲,而许多国家都成立了支援波兰工人运动的组织。这些强大的压力,是苏联入侵波兰前必须慎重考虑的。
  第三个因素是经济因素。苏联出兵阿富汗付出的兵力、财力已不少;如果出兵波兰,势必遇到重大反抗,将增加苏联国内已严重的经济困难。而且,西方也会从波兰撤出数以亿计的经济援助,苏联要负担起波兰的巨大经济担子将会是十分吃力的。而西方国家在波兰的投资和经济利益,也是令它们反对苏联入侵的一个重要原因。

教会的角色


  当波共对人民实行思想和信仰箝制时,教会同时成为被压迫者。过去,教会曾经因为协助保护异议者抵抗政府的公安人员,而在人民之间取得某些好感。群众在斗争中,取得使用传播媒介的权利,现在,教会逢星期日有两小时可使用传播媒介来广播弥撒。
  可是,教会要能维持它对群众的影响,要能维持它的权力,就不能让群众的要求走得太远。教会与官僚层已取得舒适的安排,它现在希望能维持现状;可是,在工人来说,要能取得任何持久的胜利,就必须摧毁官僚层,以真正的工人议会实行工人管理经济和社会。因此,我们日益看到,教会转向支持政府,而且言论日趋保守。例如教会开始攻击“社会自卫委员会”不负责任和过激,会导致苏军入侵。
  在团结工会的领袖中,有些人受到教会颇大影响,华里沙也表现出受到教会颇大压力。举例来说,在去年12月16、17日超过五十万人参加的格但斯克纪念仪式(纪念十年前被官方枪杀的死难工人),有浓厚宗教气氛,甚至连华里沙的讲词也是由一位教会人员起草的。但也有许多工会份子表示不满,反对运动的独立性被教会侵犯。团结工会华沙地区一名主要领袖在纪念集会两日后说:“纪念碑将会是团结的象征,它将会将全波兰工人的团结粘固起来。但幸而我没有去格但斯克,因为听到纪念会上的演说会令我作呕。……这次事件如此重要,本应限于默哀一分钟,而不是举行这个超级传统的仪式。会上所说的东西,只是将纪念日的意义模糊了——那就是,我们要等十年才能向我们的同志致哀。教士一些说话听来古怪,而且对团结工会来说是危险的。它们证明教会正意图操纵工会,而华里沙的讲话也显示了这点。华里沙太虔诚了,他让自己太受教会的影响。”
  也难怪许多工会领袖和成员对教会的介入有强烈的反应。在纪念集会上,主题是“和平、秩序、保卫祖国”,这个主题贯彻于教会代表,华里沙以及波共官员的讲话中。而且,虽然建立纪念碑是1980年8月格但斯克工人一个重要要求,可是在纪念集会上,却一字不提工人的廿一点要求,也没有提及运动的发展前景,因此,电视可以将这次仪式当国歌般报导,绝不涉及工人阶级的动员和要求。
  本来,纪念格但斯克大屠杀十周年的集会,可给予团结工会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向在场的大量独立工会成员讲话,指引下一时期应走的道路。可惜教会的强大压力,成为了运动的制动力量,华里沙的演说也表现得很温和。
  但是,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我们固然不应低估教会和天主教僧侣集团的影响力,但也要避免高估教会将团结工会纳入协调的轨道的能力。况且,教会高层集团也未能控制本身的教士。举例来说,在十二月中,波兰主教的一名发言人乌素力神父攻击“社会自卫委员会”和库伦;团结工会马苏斯区的主席立即会见波兰大主教并作出责备,之后更立即往见库伦。大主教迫于要缓和形势,向团结工会表示他无保留的支持。而这件事发生后,有约五十名教士抗议乌素力神父以教会名义发表的意见,并尖锐地要求他立即辞职。

运动发展的障碍与前景


  团结工会将要面对的一系列障碍,除来自苏联官僚层、波共官僚层及教会外,还有建立运动的内在问题。能否成立一个民主选出的领导,能真正代表在变动的力量和现存的不同观点,是增强团结工会和发展群众运动的关键。
  独立工会的地方性机构有极可取之处;本地和地方领袖获得重大比重,而地方性组织有物质基础能够抗衡官僚层的压力。可是,全国领导却存有颇大弱点。团结工会的“全国联络委员会”的作用仍颇含糊,作为该委员会的执委会的权力和权利并无明确界定,因此,最受公众注目的全国领袖(尤其是华里沙),就有完全的自由,可以在他们认为需要时就干预。这就造成紧张的关系,令到在混乱中,有可能会发生某一领袖取得的优势,而以此“解决”团结工会内的分歧的危险。因此,现在的工会地方领导和全国领导的选举,将有特别的重要性。
  此外,团结工会内部已开始出现的政治分化也渐明显了。在取得即时的要求后,有关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问题,就产生不同意见了。在地方和地区工会领袖中,已出现了一个较激进的左派,同时,受教会集团影响而主张较公开地的一翼也出现。为了对付独立工会运动,一个强大的联合阵线已组成,在苏共支持下,它包括由简尼亚领导的官僚层、天主教会和团结工会内的斯大林主义一翼,后者主要是以前的官方工会官员而现在加入了团结工会的。团结工会的进步分子为对抗这股反动势力所应做的,是加强群众的联系、团结和积极参与,加强与农民的互相支援,以及不能让政府将它与异议政治组织(如“社会自卫委员会”)分隔开来。
  波兰工农已赢得了许多阵地,提高了信心,增强了斗志,他们的力量正在加强,决不会轻易地放弃已得的阵地和战斗成果,必然会为保卫它们而坚决斗争,而且会在现有的胜利基础上,继续推进运动。他们的胜利已深重地影响着东欧、苏联以至中国等工人国家的工农,鼓舞后者起来斗争,这些斗争反过来又将会支援波兰群众,互相连结成强有力的阵线。反官僚斗争在国际规模上胜利地开展,将扫除一切的障碍,消除苏联等外军的入侵威胁,最后走到以政治革命推翻特权官僚层的道路。